三人重新坐回茶桌，张桥心里发毛，很不自在，他没有想过梁冰身材这么娇小，身体里面居然有这么强大的爆发力，忍不住斜眼打量梁冰。

　　“看什么看？”梁冰没惯毛病，注意到张桥在偷瞄自己，厉声说道，“统共就仨人，你还是个大男人，不会光明正大、正眼看人吗？”

　　张桥臊红了脸，自认为拳脚了得，结果被一个女的两下打趴下，并且还受到语言上的蔑视。

　　“警察同志，我最近可没干坏事，千万别抓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张桥用力挤出了几滴眼泪。

　　梁冰看不下去，摆摆手，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别演了，少在这儿装纸老虎。上次在医院里，你那个嚣张跋扈的劲儿头，我们可是领教过的，没请你去局子里喝茶，已经很宽容了……”

　　林松心想：这里不是拘留所，今天我才是主角啊。连忙眼神示意，并打断了梁冰的说话。

　　“张桥，我是人社局林松。咱们之前也见过了。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了解一下，你和金色浪漫会所的纠纷问题。金色会所有没有拖欠你的工资，或者未协商之后强行增加劳动时间，如果属实，你那边有没有证据。”

　　“证据……”张桥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

　　“快说！”梁冰拍桌子厉声说道。

　　张桥被吓得心里一激灵，连忙说道：“我说我说。”

　　林松也被吓得不轻，赶忙扯了扯梁冰的衣角，凑上前低声说道：“梁警官，注意言行啊。今天咱们可不是审问……”

　　梁冰“奥”了一声，嘴上虽然答应，但心理并不认同，心想：好个林松，今天来帮你，还不领情。加之对张桥的初印象极差，梁冰心里的怒火蹭蹭向上顶。

　　梁冰抱着双臂，用力深呼吸调整心态，怒视张桥，一言不发。

　　林松笑笑，将倒好的茶水，推到张桥面前，说道：“不用害怕，喝口茶，慢慢说。”

　　张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这些细节林松看在眼里，心想：看来这张桥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啊，遇到比他厉害的，就怂了。

　　张桥不时用眼神偷瞄梁冰，结巴说道：“会所……会所经常给我……安排夜班。吃不好，睡不好，明摆着欺负人，要赶我走。”

　　林松事前已做了功课，紧跟说道：“我们调查过，会所性质决定了他们营业时间主要是在下午或夜晚。此外，我们也向经营方、会所员工了解，安排夜班比例基本都是每三天一次，但这种安排方式均会给予调休。而会计或其他办公室人员不安排夜班，当然也无调休。”

　　张桥听得不耐烦，晃着脑袋嚷道：“他们都是一伙的，事先串一起的。”

　　林松沉声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走访了几个离职的老员工。他们既已离职，可以排除受胁迫或利益捆绑的情况。结果是一样的，夜班是常态，并不是针对哪一个人。并且在入职时候，人事也会提前告知，每个人都有承诺书，包括你。”

　　张桥有些心慌：“他们逼迫我上班，压榨我的价值，去年五月份起连续干三个多月，调休也没有。”

　　林松说道：“可你的工资明细已经说明问题了，那三个月工资基本能抵得上你半年了。企业不是无偿让你加班，给予了一定的经济补偿，从数字上看甚至很高，我都羡慕。你说逼迫，那倘若你不加班，他们要跟你解除劳动合同吗？”

　　张桥嗫嚅道：“这个……”

　　林松追问道：“有证据还是没有？”

　　张桥声音越来越小：“没有。”

　　林松继续说道：“好。此外我们调查了愿意配合你一起反映诉求的人。结果对你很不利，有人说被你威胁。”

　　张桥辩解道：“他们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说我威胁，让他们拿出证据！分明是感觉我为人仗义，求着我帮他们反映，现在又不承认了……”

　　林松叹了一声，缓缓说道：“好，这些存疑的，咱们先搁置。可那天在医院，我记得你好像是在向会所要钱吧，大概几十万？如果我没猜错，你口中所说的会所应该就是金色浪漫吧。”

　　张桥慌乱道：“这个……那个……”他再一次不知所措。

　　林松看出了他的心思，试探地说道：“如果你说不清楚，那我可以去医院再调阅一下监控。倘若经查属实，恐怕……”

　　“涉嫌敲诈勒索罪！”梁冰实在憋不住了，在边上厉声说道。

　　张桥打了一个寒颤，惶恐不已。连忙端起茶水想喝一口，怎奈手抖将水洒了一身。半晌缓过神来，黯然道：“二位领导，我全招。”

　　林松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吧，这些举报哪些属实？”

　　张桥低着头，说道：“都不是真的，是我瞎编的。”

　　林松好奇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和会所有什么恩怨吗？”

　　张桥连连摆手，说道：“会所对我很好。”

　　梁冰听后，怒道：“那这忘恩负义的事儿你也干的出来？你爸妈没教过你这些做人的道理？你怎么给孩子做榜样？”

　　“孩子？忘恩负义？”张桥愣了一下，突然双手抱头，崩溃大哭，狠命抽起自己嘴巴子，一个接一个，脸上的血手印清晰可见，“是啊，我忘恩负义，我没用，我不对……”

　　这场面把林松和梁冰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张桥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情绪如此失控。两人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张桥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张桥恢复了心智，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满是愧疚，向林松和梁冰连连作揖致歉：“二位领导，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梁冰心有不忍，扯过一张纸巾，递给了张桥，眼神中流露出复杂情感，既憎恶嫌弃，又疑惑可怜，说道：“再擦擦。”

　　张桥迟疑了一下，接过纸巾，不熟练地说了声：“谢谢。”

　　“会所将我辞退后，我心有不甘。便以此要挟，或者拉拢一些不顺服的员工，试图通过恶意举报的方法牟利。”张桥说道。

　　“可为什么把你辞退呢？”林松不解。

　　“因为我……偷钱了。”张桥低声抽泣道，“刚才有一点没有骗你们，我家里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很可爱。”

　　张桥从衣服兜里钱包，钱包贴着“万宝龙”商标，可做工粗糙，边缘掉色，裂开口子，露出里面牛皮纸般的夹层。

　　林松只一眼，便确认这是高仿货。

　　张桥从钱包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林松和梁冰面前。

　　照片中，张桥站在游乐园门口，后面是摩天轮，脖子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带着一只兔子发卡，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十分讨人喜欢，阳光下两人笑得很灿烂。

　　“这是我的女儿，苗苗。她十分可爱，对吧。”张桥远远看向照片中的女孩，流露出怜爱之色。

　　“很可爱。”林松和梁冰看着照片说道。这让二人惊讶，张桥居然还有这样温情的一面，与之前充满戾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是，我女儿半年前生病了，身体莫名其妙出现了瘀点和瘀斑，还伴有头晕、心慌、气短，我很担心。后来跑了很多家医院，大夫说是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换骨髓，50万啊。老天爷就是这样不公平。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唉……”张桥痛苦得拍打着桌子，声泪俱下。

　　“所以你就铤而走险，拿了企业的钱，并且之后还试图狠狠要上一笔？”林松问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没错，企业抓住我拿钱后，将我辞退了。可我没什么谋生的技能，闲下来后，思想也出了问题。总想着会所赚了那么多钱，即使分我再多，对他们也是九牛一毛，我始终是被压榨的，所以就做了错事……”张桥忏悔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林松轻声叹息着，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始至终会所都没有追究过你盗窃的责任。你的良心不会有愧吗？”

　　“知道。当时我被钱冲昏了头，变成了它的奴隶。只要能搞钱，我可以不择手段。”张桥眼睛泛着血色。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女儿身体恢复后，知道一个因为自己锒铛入狱的父亲，她如何能健康成长？难道你要她从小就背负世人的冷眼、对你的愧疚吗？”林松愤愤道。

　　“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我对不起老板，对不起孩子。”张桥抱着头不停晃动，表情十分痛苦。

　　“我觉得你内心还是一个有情之人，至少对自己的孩子。如果你想回头，我想，我们可以给你牵线搭桥。你和会所坐下来谈一谈，承认错误、主动道歉，将这个矛盾化解开。毕竟你也是老员工，相信会所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林松缓缓说道。

　　“真的可以吗？”张桥放下双手，擦了一把眼泪，不敢置信。

　　林松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但千万不要再犯错了。”

　　张桥感激道：“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林松说道：“不用客气。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所举报的监察大队长庞亮，他是什么情况？”

　　张桥挠挠头，惭愧道：“领导，这件事我还需要向庞队长道歉。人不可貌相，庞队长干工作还是很敬业的。我只是……只是出于对会所的敌视，所以就瞎说了。希望你们帮我转达对庞队长的歉意。当然，如果他愿意见我，那我也愿意亲自登门致歉，我错了……”

　　林松说道：“那我知道了，你的歉意我带到。”林松心想，看来当真不能以貌取人啊。虽然庞队长是李振国提拔起来的，但从张桥口述来看，暂未发现问题。

　　的确，哪个干事的干部不受人非议？如果都想着当好好先生，那还有谁会去干事业呢？非议之中没有选择躺平，依旧站起来顽强战斗的人就像一点点星光，他们照亮了黑夜，值得被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