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国，你混蛋！”一声尖锐的中年女人叫喊从海河市人社局局长李振国办公室传来，把正在办公室写材料的林松吓了一跳，刚形成的思路顿时没了，魂儿也差点飞了出去。

　　林松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之徒，但出了这么大动静，好奇心也难免被勾了起来。他刚想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让他的心再次揪了起来。

　　“呀！我的口红。”，林松同办公室的小姑娘孙果果喊叫着。半截口红像兔子般，蹦跳到地上，似乎想出门探个究竟。另半截被她捏在粉色美甲的指腹间。孙果果嘴角被勾起了小丑般的红笑脸，眉眼一股囧色。

　　孙果果把半截口红丢进了垃圾桶，嘟囔着：“吓死我了，这是谁呀？还让不让老娘美美的了！”。她对着镜子擦掉残妆，扭头冲林松小声问道：“哎，我怎么听着声音像是沈静妤副局长呀，这是有瓜吃啊？”

　　林松瞥了她一眼，视线又移回电脑屏幕，淡淡道：“不想，干好工作得了，操心那么多干啥。”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是孙果果想要的。她撇了撇嘴，收起摆在桌上的小镜子、梳妆盒，说了声“无聊”，出门探听风声了。

　　林松和孙果果同时考入海河市人社局的，都是二十多岁岁的年纪，用局里老同志的话讲，他们是未来和希望。

　　可林松却不这么看，至少他不认为孙果果是这个局的希望。一个每天上班迟到早退的小姑娘，高级化妆品摆了小半桌，调节气氛是可以的，至少让平淡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丝少女的青春与活力。工作嘛，话还得分开说。

　　海河市人社局在海河市的市中心，与市政府仅有一条四车道宽马路之隔，近水楼台，与其他委办局相比占地利优势，极具便利了人社局和政府办之间的交流。上到领导、下到工作人员，把这一优势利用到了极致，腿上跑得勤快，工作容易出彩。

　　人社局大楼共六层。一楼为了来访群众方便就设置成了办事大厅，大楼五楼则是各位局领导的办公室。为什么局领导不选择六楼，高高在上呢？局里老人说，高处不胜寒。而综合处作为局领导的参谋助手，设在了五楼把头的位置。

　　孙果果刚出了综合处的门，就看见李振国房间的门从里面被带上了，咣当一声。孙果果一愣，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循着细碎的声音，蹑手蹑脚，走到李振国房间门口。

　　门是暗红色高级防盗门，填充密实的岩棉，关上门既保温又隔音。然而房间中沈静妤副局长，情绪激动，声音的穿透力像小刀一样，一刀刀刺向铁门，声音若隐若现。

　　“因为你，孩子不认我了！李振国！照片上女人是谁？我死给你看！”沈静妤声调很高。可屋里男人的声音压低到几乎听不见，隐隐约约：“冷静点，咱们……咱们坐下来谈。”

　　六楼业务处室的刘猛处长一下楼，便风风火火推开了林松办公室的门，大声道：“发生什么了，我听见局长屋里有动静。”

　　刘猛身材健壮，笑声爽朗，为人仗义，却是局里的肉喇叭，他经常上下楼传播局内的小道消息。纵然当事人站在他得背后黑下了脸，他也一定要跟其他人眉飞色舞、巴巴讲个不停，事后转身对当事人摊开手，作无辜样：“我也没乱说啊。”

　　即便这样，林松仍然非常尊敬刘猛。他虽然树大招风，容易招黑，可比起那些嘴上跑着火车，行动上是个瘸子的人来说，刘猛是个性格直率、爱岗敬业的人。林松不止一次看到，刘猛为了工作和别人唇枪舌剑，加班到很晚。

　　“刘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林松回答。

　　没等话说完，刘猛嚷嚷着：“奥，我看见孙果果了。”刘猛匆匆把门咣当一声带上，大步流星向孙果果走去。

　　实难想象，堂堂一处长，这么爱八卦。

　　刘猛走后，林松又俯下身子推敲那篇稿子了。这边稿子是赵峰副局长布置给他的，是市政府布置的一个汇报稿。据说是省里要来调研组，了解海河市各领域建设发展情况。

　　人社局分管副市长盛沛副市长，想从人社局发掘工作亮点，所以对此事格外重视。前两天盛沛副市长的联络员政府办秘书一处王处长还亲自给峰赵副局长打了电话。

　　赵峰副局长是人社局综合处的分管副局长，博士研究生、学者型干部。只是年纪有些偏大，五十五岁。年轻时被誉为拼命三郎，工作起来六亲不认。虽然干了不少事儿，可得罪了不少人。一路跌跌撞撞，提了副局长。

　　这副局长的职务对有的人像蹦床，对有的人像天花板。说像蹦床，有的人自此进入市管干部行列，任职几年后调任县区做了常委，拿到更多话语权；说像天花板，有的人仕途生涯仿佛就此打住，不高不低。

　　赵峰感觉自己够到了天花板，眼看身边同事一个个被提拔重用，自己却原地踏步了八年多。李振国局长和沈静妤副局长年纪都比自己小，而且工作配合默契，自己的一些思路想法经常被否，慢慢觉得面子抹不开，信心消退了一半。

　　赵峰刚接到秘书一处王处长电话时，心里着实高兴了一番，有种老将重新披甲上阵的感觉，嘴上不停说道：“王处，保证完成任务。”

　　在一个副省级城市里，虽然都是处级干部，但说话的分量却有很大差距。虽然赵峰副是市局的副局长，而王处长仅仅是处长，然而王处长所处的位置更靠近权力的核心。

　　或许王处长轻轻松松就可以将某某某不重视工作、有点小情绪之类的话递到副市长耳边、甚至是市长耳边，这一点是赵峰、甚至人社局局长李振国做不到的。

　　“站了半天，怎么都没有声音了啊？”正在李振国门口吃瓜的刘猛瞪着大眼睛，把耳朵贴在门上，询问同在一旁吃瓜的孙果果。

　　“我也听不见了，八成是和解了？”孙果果说道。

　　正当两人有些纳闷时，“当，当，当，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

　　转头看去，原来是楼下保安老孙头。

　　他已风风火火爬了上来。此时正扶着楼梯把手，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汗珠哗哗淌下来。

　　老孙头是门卫班长，每天日子很是悠闲，爱好盘核桃、买彩票，今天一反常态。

　　“老孙，怎么了？瞧你慌慌张张的。你那潘家园的核桃被人偷了，还是中了五万要辞职啊？”刘猛嚷嚷着开玩笑。

　　“出……出……大事了，沈副局长、沈副局长、那个了……”老孙弯着腰、抬了一下眼，一句话磕磕巴巴，不知是累的还是吓得，费了半天劲儿，也没说清楚。

　　“你说啥呢？”刘猛没听清楚，接着询问。

　　老孙顾不得理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综合处门前。

　　综合处袁处长没有架子，和林松、孙果果一个屋子办公。

　　综合处管着全局的人、财、物。换句话说，综合处袁处长就是门卫老孙的直接领导。刘猛处长虽然也是领导，但老孙跟他说不说全看交情。

　　在门卫老孙看来，这事藏着掖着也没用，大家早晚都得知道，跟你刘猛处长说一声听见就这样，听不见就拉倒。

　　最重要的是先要让袁处长知道，万一袁处长在你刘猛长之后才知道，那他这个门卫也就别干了。

　　至于其他局长、副局长知不知道他老孙就不管了，这就叫逐级汇报。

　　老孙站在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把保安服使劲儿往下拽了拽，抬起手刚要去敲门，手抬到一半，门“吱”地一声开了，只见林松直直地站在面前。

　　“妈呀，小林啊，楼下那场面给我吓了半死，你又给我吓了一跳。”老孙赶紧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揉起来，不忘抻头向房间内看去：“袁处长在吗？出大事了！”

　　“袁处昨天晚上走了啊，出去学习了。”林松愕然看着老孙，“孙叔，一早路过门岗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他的车位别人可以停。”

　　“啊！对对对！”老孙拍着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坏了，这可怎么办啊？那我跟谁汇报啊？小林啊，出事了啊！”老孙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上，可能是突然知道袁处不在单位，更手足无措了。

　　“你先别慌，一点点说。”林松虽然心里着急，但仍控制住语气，顺手给老孙递过来一杯水。

　　老孙两手接过水，一饮而尽，心情平复了几分，赶忙说道：“沈副局长在楼下，可能是跳楼了……不不不，领导怎么能跳楼呢？但确实在楼下躺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地血，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老孙一边说一边打哆嗦，拿着空了杯子往嘴里送，殊不知里面已经没有水了。

　　“我知道了，我去给领导汇报吧。”虽然老孙说话断断续续，但林松还是从老孙的话里听出了主要意思。“你跟我一起。”林松推门而出，看不出一丝慌张与犹豫。

　　老孙心里又多了几分敬佩，领导就是领导啊，遇到这么大的事，还能这么稳。这小林啊，嗯！还是袁处长培养得好。

　　老孙就认袁处长。老孙追上林松，想着用“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些词来赞美一下林松，却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合适，于是闭上嘴，跟在旁边不说话了。

　　“咚、咚、咚。”林松敲开了赵副局长的门，汇报了情况，赵副局长听完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消失。

　　赵峰说道：“老孙，你打120联系救护车。林松，你告诉办事大厅有突发情况，今日不办公。已经来到现场的，让大厅和保安做好疏导尽快离开，然后下楼去现场找我。”

　　“好，我马上。”林松回答。

　　推门而出，赵峰回过头，朝李振国办公室看了一眼，意外发现门口的刘猛长和孙果果，眼中闪过奇怪的表情，愣了一下，径直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