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社局综合处办公室。生了一肚子气的孙果果早已无心工作。

　　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盯着一圈一圈转动的挂表出神。

　　挂表发出像水滴一样的声音，衬得屋里更显安静。孙果果想到自己的青春随着时针、分针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地蹉跎，一滴泪不争气地划过林松脸颊滴落在键盘上。

　　好不容易撑到下班回家，家中张阿姨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伸手接包，问候着：“小姐回来了啊。”

　　孙果果把包递给了张阿姨，轻声“嗯”了一声，低头快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张阿姨心里随之咯噔了一下，感觉小姐可能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张阿姨是在孙建国发家后，面试过来的。

　　这样算来，张阿姨在孙家也已经待了十余年，看着孙果果成长的。她对孙果果的感情与日俱深、甚至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孙果果细小的心情波动，孙建国作为男人有时意识不到，但张阿姨却总能敏锐捕捉到孙果果的喜怒哀乐，并感同身受。

　　张阿姨，是海河市周边农村人，家庭条件用家徒四壁形容也不为过。家中像样的家具只有两张床、一个衣柜。如果说因为家有赌徒酒鬼，造成这样的局面也是罪有应得。可张阿姨家偏偏不是这种情况。

　　张阿姨的原生家庭，没有带给她温饱、富足的童年，只有无穷无尽的农活。她的父母腿脚先天残疾，行动不便。从张阿姨记事起，每天跟着父母放牛、伺候庄稼就是雷打不动的事，比吃饭还要勤。太阳虽大、风雪刺骨，但父母挺起的脊梁、灿烂的笑脸，是她童年里的点点星光。

　　张阿姨长得漂亮，年轻时候有人给张阿姨说过几次媒。经常是对方对张阿姨很满意，可一到见父母的环节，对方便心生嫌弃，打起退堂鼓，婚事接连告吹。

　　甚至有“好意者”说：你签个承诺书，跟你父母断绝关系，这样咱俩才能一起过日子。张阿姨火冒三丈，当时还是不到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顾不上乡里乡亲的异样眼光，她追着那人又骂又打几里地。

　　事后张阿姨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任谁叫喊也不开门。两天两夜后，自己出来了。出门时张阿姨人瘦了一圈，虽然憔悴不少但笑容依旧灿烂。她告诉再次登门的媒婆，自己不喜欢男人，以后再也不要给她说媒了。

　　后来张阿姨的生活趋于平淡。照顾父母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后，张阿姨已然五十多岁。这时再也没有人愿意为她说媒了。

　　无牵无挂的张阿姨决定进城看看，凭借干活勤快、为人正直，得到了孙建国的认可，进入了孙家。

　　张阿姨比孙建国大十来岁，因为常年农活外加风吹日晒，说俩人年龄差距二十岁也不为过。

　　孙果果称呼她为阿姨，孙建国称呼她为张姐。

　　张阿姨羡慕孙家这样大户人家的生活，自己也对孙果果关心有加，总在背后默默关心，这些孙建国都看在眼里。

　　但张阿姨也是个本分人。明白自己与孙家人地位上的差距，所以从来不敢僭越。这种老实、厚道的特质也让孙建国非常认可。

　　话说回来，看到孙果果声也不吭、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张阿姨心里咯噔了一下，猜测小姐在外面可能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张阿姨把视线转向孙建国。父爱如山，虽然反应不够及时，感知不够敏锐，但却足够宽广和坚实。时而孙果果伤心落泪之时，孙建国毫无底线地纵容和呵护，让这傻丫头破涕为笑。

　　此时孙建国正坐在茶几边品茶。会所里不乏名烟名酒名茶。而朋友送的极品云南滇红是孙建国的最爱。

　　茶汤鲜红明亮、茶香浓郁、金圈凸现，香味伴着缕缕蒸汽升腾弥散。相传伊丽莎白女王访问问云南时滇红中的特级“滇红功夫茶”作为外事礼宾茶，赠予女王。

　　电视里《动物世界》正在上演草原上的一幕：一只落单受伤的狼蛰伏在鹿群的周围，活下去的欲望让它忍受着伤腿上苍蝇的叮咬，它匍匐前进，蓄力着随时发起的冲锋。

　　对独狼而言，家是一个梦想。没有领地，没有群落的庇护，就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流浪者们只有跟着食草迁徙动物四处游荡，才有可能填饱肚子。

　　这是孙建国最爱看的节目之一。至于为什么喜欢，经过他总结只有一点——真实。

　　动物世界是真实的人类世界。它撕去了面具伪装。它撇开了人的情感、观念。它挣脱了社会的法律、道德，上演着争夺土地、配偶、事物的故事。它将宗族、繁衍、交配、猎杀、死亡的真相赤裸裸呈现出来。

　　人也是动物，也在进行着无休止的争夺。想要的东西永远也等不来，弱肉强食就是生存法则。

　　每次看动物世界都能让孙建国受到很大触动，纷乱时看清真相，彷徨时不会迷失。当然他并不想将这些心得感想告诉女儿，只想守住自己的初心——让女儿健康快乐成长。

　　张阿姨赶紧走到客厅沙发旁，欠着腰，打断了正在品茶的孙建国：“老板，小姐回来了，她可能有些不开心。”

　　孙建国端起的茶杯悬在半空中，手颤抖了一下，水洒了一半，赶紧把茶杯放在茶台，看向张阿姨：“张姐，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张阿姨想了一下，重新组织了语言，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说道：“老板，刚才小姐进家门，看神色有些闷闷不乐，不知是什么原因。小姐平时可不是这样子的啊。要不您去看看，我有些担心啊。”

　　孙建国眉头慢慢收紧，张阿姨的细心他心里清楚，孙果果十有八九是遇到什么事了。

　　孙建国站起身来，对张阿姨说道：“还是张姐心细，我说姑娘今天下班怎么没来我这儿撒娇呢，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孙建国快步走到孙果果闺房前，俯身倾听，感觉里面十分安静。想了一下，轻轻叩门，温柔道：“姑娘，我是爸爸。小精灵怎么一回家就躲起来，没来找爸爸撒娇呢？姑娘，让爸爸看看今天吃得好不好，胖没胖？”

　　孙建国说完，停顿了几秒钟，感觉屋子里面仍是静的出奇，他不免有些心慌:“姑娘，是不是真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呀。有不开心的事，找爸爸或者张阿姨都可以啊。咱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你忘了之前都跟爸爸约定过的，遇到事情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呀。”

　　房间里传来窸窣哽咽声，却像打雷般冲击着孙建国的耳朵，他的心中咯噔一下，焦虑起来，叩门的力量和频率也加快了很多，大声说道：“姑娘，发生什么事啦？快开门，跟爸爸说。”

　　伴着抽泣声，门开了。红着眼睛、满面泪水的孙果果现在孙建国面前，孙建国心中像刀割一样难受。还没等他开口，孙果果一下扑了上来搂住了孙建国的脖子，随之而来是放肆的哭泣。

　　孙建国轻轻拍打着孙果果的后背，他嗓子很紧，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不过，他心想这样也好，让女儿多哭一会吧，痛快哭出来，心里的委屈就能少一些，总比憋在心里强。此时，孙建国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女儿如果当真被别人强占了身子，他一定会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

　　哭声慢慢停止了，孙果果状态也好了几分，双手从孙建国肩膀滑落下来，低头站在孙建国面前，可怜得让人心疼。孙建国小心地问道：“姑娘，谁欺负你了，老爸给你做主。”

　　“是……是我们局以前的副局……副局长李振国。”孙果果怯怯说道伴着抽泣。

　　“什么，这个混蛋居然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饶不了他。”孙建国的怒火“蹭”的一下顶上头，狠狠地攥紧拳头向墙上砸去。

　　这一幕让孙果果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子，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在孙果果的眼里，准确来说是有记忆以来，父亲一直都是那个温暖阳光、笑容灿烂的样子，强烈的反差让孙果果一时间难以接受。

　　“爸爸，你，你这是？”孙果果怯怯地问道。

　　“果果，快说，他怎么欺负你的，有没有留下那个关键证据？老爸去跟他拼了。”孙建国激动道，两手抓住孙果果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关键证据？”孙果果突然反应过来，破涕为笑，她笑孙建国误会了这件事，压根就不存在孙建国想象中猥亵之类的事情。

　　笑着笑着，孙果果又哭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感动的泪水。父亲是个好男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愿意为了她去和别人拼，哪怕付出生命，这让孙果果感觉到父爱的厚重与热烈。

　　孙果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清楚，自己出于好心帮助别人，却换来了李振国一顿训斥。

　　听罢，孙建国带着几分怒气说道：“果果，这个李振国，老爸以前就认识。虽然他是领导干部，但老爸也不怕他，我这就打电话给你撑腰。”说罢，孙建国掏出手机。

　　“别别别，爸。我哭出来就好了。我也懂，我们职场新人哪有不被欺负的。”孙果果赶忙拉住孙建国，眼中闪光道：“受点委屈，就要老爸出面，那我还怎么成长呀。再说，我爸爸这么好，我可不想你跟别人拼命。老爸你要长命百岁，答应我！！！”

　　孙果果像受伤的小鹿委屈撒着娇，顺势把头钻进了孙建国的肩窝，孙建国的火气慢慢平息了。

　　“好好好，老爸答应你。不过这事，唉…”孙建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事也得怪老爸，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斗争。以前老爸就想着让你阳光快乐的成长，从来没让你接触过这些阴暗面，或许是我做得不好。”

　　孙果果抓住孙建国的手腕，头靠在孙建国的肩膀，闭着眼睛，轻声说着：“不，爸爸做得很好，为我遮风挡雨，让我的世界都是阳光。”

　　女儿累了，躺在床上慢慢睡去。孙建国小心翼翼走出了房间，点燃一支香烟，在阳台反复踱步。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想让女儿受委屈，哪怕一点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