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晚上，赵峰接到分管人社局盛沛副市长的电话。
“赵峰啊，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影响很坏啊。虽然事件目前没有大规模传播出去，但小道消息肯定会有所发酵，处理不好影响政府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啊。明天8点半，市长办公室见，你好好准备一下，做个汇报。”
当晚，赵峰躺着望着天花板，久不能寐。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得让他应接不暇。沈静妤坠楼、李振国被带走，他是亲身见证者，那种血腥画面反复刺激着神经，在深夜放下戒备时，双手不住的颤抖，他失眠了。
夜色流进了深深眼袋，赵峰靠着二两白酒的麻醉，进入梦乡。在梦里，赵峰梦见市长对自己的一顿质问，扭曲的脸化为黑熊。他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清醒，抬眼一看时间，差8分早晨8点钟。赵峰匆匆洗漱完毕，赶赴市政府。
“咚咚咚”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后，房间里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进来”。声音很熟悉，赵峰稍做迟疑，推门而入。
盛沛向赵峰招手示意。赵峰下意识环视，除了盛沛副市长外，破天荒还有市委戴旭书记、政府张敬春市长。
“戴书记好，张市长、盛市长好。”赵副局长向各位领导一一问好，有些忐忑。
张敬春和戴旭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屋子静了片刻，盛沛开口了：“书记、市长，这位是人社局赵峰副局长。人社局发生了重大案件，赵峰同志昨天在现场处置，并将事件上报了市委和市政府。”
张敬春叹了口气，他的脸色很难看，上火让他的喉咙嗓充斥着颗粒感，像吞刀片般火辣辣的，可仍坚持道：“简报我看到了，说实话，很震惊，简直闻所未闻。两位党员领导干部，居然用最原始、最极端的方式处理矛盾，下面的人怎么看？老百姓怎么看？”
张敬春有些激动，用力咳嗽起来，胸脯剧烈起伏着。盛沛连忙抬起屁股迎上去，攥指扣拳，在张敬春的后背轻敲几下，并递上一张纸。张敬春终于咳了出来，眉头随之舒展，他端起一旁的水杯猛灌两口，呼吸逐渐平顺。
张敬春继续说道：“目前对李振国的调查没有结束，不过无论如何，我认为他也不适合继续在局长位置上了。”
张敬春看了看戴旭书记，见戴书记没有任何表示，转头看向盛沛，似在征求意见，可语气不容置疑，“盛沛同志，你认为呢？”
盛沛赶忙说道：“我同意市长的观点。另外我要向书记、市长检讨，人社局发生问题我负责任。人社局距离咱们政府没有多远，是我失管失察，造成了这么严重问题。如果平时我能多去一线调研，了解大家思想底数，小苗头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盛沛站起身来，向张敬春、戴旭致歉。
“行啦，行啦，现在不是说你的问题。”张敬春小心留意着戴旭的眼色，给盛沛递了个台阶，“赶紧坐下，要说领导责任我也有，眼下是如何做好善后工作。赵峰，你说说。”张敬春转头看向赵峰，眼神热烈。
“好的，张市长。”听见张敬春喊自己，赵峰血液沸腾。虽然年纪不小，有时也会出席市里组织的各种会议，可这种直接与市长、书记面对面谈话场合，还从来没有过。
赵峰强压激动，说道：“我认为当前稳定局面十分重要。第一要配合公安、纪检部门查明真相，做好家属工作。第二要恢复正常办公，涉及到老百姓养老待遇、就业保障、工伤失业等行政审批性工作不断线，把工作延续好。第三要抓实思想引导，让职工从事件影响中走出来，恢复精神面貌。”
“嗯，”张敬春点了点头，似乎满意这个答案，随后转头看向戴旭，欠身问道：“戴书记，有什么指示？”
戴旭缓缓道：“张市长说的我同意，人心是最大的政治。小赵，你不能只喊号子，我们要看你的表现。”
赵峰听到戴旭的指示，激动万分。自己工作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得到市领导的点评，虽然自认为工作能力不错，可得不到组织认可，那心里总有遗憾。如今，市委领导又让自己看到了希望。
赵峰“噌”得站起身来，既表衷心又表决心，“放心吧，戴书记、张市长、盛副市长，我向各位领导保证，一定会把局面稳定住，让风浪平息。”
张敬春点了点头，看着赵峰说道：“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梁冰前脚刚走，赵峰就回到了局里。在上楼时他有意识扫过各层楼的走廊，空荡荡的。换做以往这个时间点，汇报文件的、沟通工作的，甚至都会在领导门前排起长队。如今，大家伙都各回各屋，做起了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赵峰坐在办公桌前，陷入沉思。自部队转业后，服从组织安排他进了人社局，刚回来时就是正处级，戎马岁月带给他沧桑，也带给他荣誉。可回到地方后，连赵峰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老旧电池？电压看似挺高，然而虚得很。在正处级一干就是10来年，虽提了副局，但这也是副省级城市特殊性决定的，在国家层面上自己还是个正处级干部，总有些意难平。
办公室棕色书柜里放置着清一色的理论书刊，赵峰不经意将视线移了上去，大脑也陷入回忆。多年来，他起草的文章曾在多本杂志刊载，并因此受邀担任特别评论员，这让赵峰引起为豪。相比东拼西凑，这些文章是他思想的结晶，凝聚着对海河市建设发展的思考。所以论业务他是行家里手，如数家珍。
屁股底下是一把带万向轮的真皮转椅。谁能想到，自赵峰进入人社局，这把椅子就开始了它漫长忠心的陪伴，多少日日夜夜，这个亲密无声的战友陪他阅研了一个个文件，掐指一算，也有十年。
然而，只有赵峰自己知道，这把椅子已经不再舒适，像是垂垂老矣的驴，没有几天磨可拉了。坐垫上开了口子，冬天还好，夏天硌屁股。赵峰拍了拍转椅扶手，莫名笑了起来，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椅子合不合屁股同样只有自己知道。或许过不了多久，自己要换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