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办事返回村部，恰好碰见刘梅，便问她有没有看见于长河。

　　刘梅堵气，添油加醋说道：“于长河回来了，脸丧得像死了爹。”

　　林松苦笑：“那就是不高兴呗。”看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过也不至于把人家爹给搬出来吧。林松摇了摇头。

　　林松赶推门进了正屋，这呛人的气味让林松觉得嗓子发干，一股能量顺着消化道向上涌，他忙走出门透了口气，调整好呼吸，这种感觉终于压了下去。

　　再进屋子，林松看到于长河一声不响坐在床沿，烟灰缸里堆了小半盒烟头。林松皱皱眉，走上前夺下了于长河的旱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郑重问道：“于书记，别抽了，今天镇上开会结果怎么样？”

　　于长河一言不发，就像个闷葫芦、木头人，他长久的沉默让林松感觉无奈、甚至气愤。可于长河对待工作、对待百姓很是上心，单冲这一点，林松决定还是不与他计较。

　　半晌，于长河转过身，尽量以比较轻松的口吻传达着开会精神，可脸上还是露出为难之色。林松听明白了，等于长河说完，他轻松道：“嗐，我当是什么事呢？这军令状签的好，咱们村没问题。”

　　于长河讶异看着林松：“小林啊。你们年轻人有冲劲儿、有目标是好事。可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现在都已经后悔了，当时好面子装什么大尾巴狼！”于长河拍着脑袋，懊悔不已，露出难色。

　　林松一如刚刚般自信，拍了拍于长河，笑着道：“于书记，你放心。要说别的事，我确实不如你了解情况。可要说发展经济，我真有一个好想法。”

　　于长河还是笃定林松是跟他开玩笑，亦或是一种出于无奈的安慰，甩开了林松的手，叹息道：“小林啊，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在村里干了这么多年，如果有好思路，那早就想到了。你不用安慰我。”

　　林松有些急了，自从得知赵昌林玩直播后，自己经常关注他。要么线下去他家坐坐，沟通一些主播方法技巧；要么网上作为粉丝，为赵昌林留言评论、刷礼物、拉人气。

　　林松打心眼里盼着赵昌林能成长起来。试想，他一个光棍若能混出名堂，那乡亲们不得卯足劲儿，比着致富啊。还有一点，赵昌林是林松的作品，林松不允许自己失败。

　　“什么都别说了，你跟我去看看吧。”林松不想再跟于长河废话了，有这个时间实地看一看，该明白的自然也就明白了。不容于长河反抗，林松拉着于长河快步向赵昌林家走去。

　　推开虚掩着的木门，院内早已没了杂草丛生的破败感，取而代之的是栽在地里一垄垄排列整齐的大白菜、茄子。于长河不可思议，吃惊道：“这是赵昌林家？”林松笑着点点头。

　　二人向里走去。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人背坐着，进入了二人的视线，他的面前用三脚架撑起了一部手机，不用多想，此人定是赵昌林无疑了。

　　“老铁们，这个竹编就是用我们山上的毛竹剖劈成篾片或篾丝，编织成的工艺品。我们村山里的竹子质量可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用我们的毛竹，能做竹篮、花篮、背篼、箩筐，甚至竹椅啥的都能做！大家想学什么？想学的打在公屏上。”赵昌林对着手机侃侃而谈，手上还拿着几根篾片。

　　于长河刚想喊，却被林松一把拦了下来。林松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耳朵。于长河会意了，压住急性子，暂不出声，先听一听。

　　“什么？编竹编的工艺？我想想啊，一般需要车花、拼花、穿珠、翻簧。”赵昌林对答如流，如数家珍。

　　林松微笑点点头，对赵昌林的专业，他并不稀奇。现在他对赵昌林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他的哥哥赵昌森。

　　于长河听得一愣愣的。在他看来，赵昌林只是个正当年的村里界溜子，一大害。缘何有这么渊博的学识？莫非这也是他的偷的？可知识又不是身外之物，偷不得。在于长河的观念里，赵昌林小偷小摸的画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还想知道什么？想学编背篼？好嘞好嘞。”赵昌林拿出一把篾片，放在镜头前，“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赵昌林一根根把篾片穿插起来，篾片在手中飞舞，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赵昌林手上忙活，嘴也不闲着：“大家有没有听过这个童谣：小时家里手头窘，操起篾刀向竹蓬。嘭嘭几下竹随破，纤手剥篾似翻书。细篾经纬随即织，篼底好起口难收。这个说的就是编背篼。”

　　不一会，竹篼形状出来了。赵昌林长舒一口气，将即将完工的作品举近手机，说道：“老话说，编筐编篓，贵在收口。我想呢，做人就像编篓，控制欲望就是收好口，知收敛、懂进退，才能过好我们的人生。明天同一时间再播，我教大家如何收口。老铁们，明天见。”赵昌林挥了挥手，同粉丝朋友们告别。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编筐，我怎么不知道？”于长河憋不住了，厚重的声音从赵昌林背后传来。

　　赵昌林浑身一激灵，全然没了刚才直播时的从容与幽默。听这熟悉的声音，他已经猜出了来人。赵昌林缓缓站起，转过身，结巴说道：“于…于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这一幕让林松看得只想笑，你赵昌林只是直播而已。又不是做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为什么一见于长河，就像老鼠见了猫，避犹不及呢？难道还真有什么气场不合，血脉压制？

　　“赵昌林，放松点。我说你最近进步很大，给乡村振兴没少做贡献，特意带于书记一起来看看你。”林松说道。

　　“问你话呢？还没回答我。”于长河说话像是用铁棒敲头，自带的威慑，让赵昌林脑子一阵阵麻木。

　　赵昌林反应上来，极不好意思说道：“于书记，我之前在号子里学的，为了出来后有个谋生的手段。我学的很认真，和狱友比赛，我的效率和质量是最高的。”说着说着，赵昌林竟产生了一股骄傲。

　　于长河撇了撇手机，继续道：“直播效果怎么样？”

　　赵昌林不敢隐瞒，直接道：“每场直播都能有上千人观看吧。当然，按林书记吩咐的，我还会宣传咱们村子的风土人情、自然风景。现在有很多人私下问我，想来咱们村旅游呢。”

　　“确实不错。”赵昌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长河居然能够当面表扬自己。这种表扬让他感觉如沐春风，仿佛一切辛苦都是值得。

　　于长河是村里的一面旗、风向标。有了于长河的认可，他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像个人一样，高仰头颅走在人群里了。不需再用看似荒唐戏谑的无赖言行，掩饰内心的自卑与迷茫。想着想着，水汪汪的东西从眼眶逃了出来。赵昌林转过身，赶紧擦了擦。

　　“于书记，你看这个思路怎么样。对于度假村项目，我相信咱们的观点是一致的，不予支持，因为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不可能拿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去赌。”林松说道，有些激动。

　　“说下去。”于长河平静道。

　　“最适合咱们村的发展路径，我认为要以老百姓腰包鼓起来为目的，立足咱们山旮瘩村山水旅游资源，发挥赵昌林等一批网红号召引领作用，让大家认识乡村，结缘乡村，最后爱上乡村，以村集体牵头发展文创、演艺等项目，以家庭牵头开发差异化农家乐、民宿等项目，让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真正融为一体。”林松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于长河听得很认真，院中反复踱步。不需要把村子中的资源让渡给外来的开发商，相当于省去了中间商差价，村集体作引领，村民直接上手干，最大限度让利给老百姓，真是个好主意。

　　于长河眉头渐渐露出一股喜色，连连用力拍手鼓掌，兴奋道：“很不错，很不错，我觉得这个思路可行。林书记，喊破嗓子不如捋起袖子，我们回去把再完善下，就这么干了。”

　　“好”林松同样兴奋，两人在互相感染中放大了情绪，激动得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世界破败不堪，林松欣慰有愿意同行之人，共举萤萤之火，筚路蓝缕之间，以启山林。